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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华星新行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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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剧组搭景的方法,一般是先跟当地民政部门协调,把需要拍摄的场地租用之后,用专门的景布把场地圈起来,隔离当地的民众;有时候会放进一些媒体来采访探班,主要是根据影片宣传的需要,但是也有狠大一部分的剧组是禁止探班的,比如易青的《花木兰》剧组。

    马家堡子这个地方,风光奇特,空旷开阔,长期是开放用做西影厂的电影拍摄地,所以少了许多外界的干扰。由于《花木兰》这个戏场使用的外景地面积非常的大,易青使用了分段设景的方法。就是根据镜头场次的需要,把需要用于拍摄的场地一小段一小段的用景布围起来,逐步搭建需要的景棚。

    这样一来,就会出现有些地方的景早就搭好了、拍摄完了甚至都已轻拆掉了,而另一些景还围着景布正在搭建设计还没用上的现象。

    这天下午,易青放弃了最后一个镜头的拍摄,通知全组的主要人员开会。地点就选在一个还没搭建完毕的外景区里。

    这块地方用蓝色景布围起来已经将近一个月了,除了剧组最核心的几个创作部门的主管,谁也不知道是围起来搭哪一场戏的景,只知道美术组地杨娴儿带着一组美工。几乎每天晚上都要过来加班几小时。

    根据易青地话。道具组的老张师傅垂头丧艺的带着自己的组员第一拨来到这里。只见这围起来的景区搭建的也是一个古代战场地模样,因为道具组还没有介入,很多道具没做、现在看上去有点不伦不类地样子。不过看的出来,易青第一拨已经在这里种上了许多沙化植物,有的已经冒出了芽。估计再有一两个月。这里就要添上一些绿色。

    而最显眼的,当数整个景区的东南角,栽着一棵不知是什么树,估计是杨木一科的,在这荒凉空旷地马家堡子,找这么一株大树可还真不容易。整棵树的外延也用一层景布整个的围了起来。或者说是包裹了起来,只能看到一点稀疏的树影,好象是生怕它被风吹着了似的刻意保护了起来。可惜道具组的人根本没心思细看。有几个年轻人还在忿忿不平的道:“用不着怕导演偏袒他姓孔地!万事抬不过一个理字,咱们天天加班加点干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为了这么点小事就开除我们?”

    “就是……没这个道理!没听说过就为了一点声音录的好不好,就这么往死里用人的。连夜赶工?说的轻巧。我就不信一块铝片上缠不缠东西,能差到哪里去!”

    道具组的人正在议论纷纷,外面突突车响,剧组的人一拨拨的坐着自己组的拍摄车、道具车陆续的到了……摄影组、美工组、录音组、导演组、剧务场工、各个角色地主要演员,最后易青和孙茹、依依等人也到了。

    这次易青用来作导演车的是一辆越野吉普,易青让助理导演直接把车开了进来。很自然的,全组人形成了一个大大的扇形,围着易青的这辆导演车,静静的等着这位剧组的导演、同时又是投资方大老板的年轻人说话。

    易青站在吉普车上。望着底下乌压压的人群;此时,天已近黄昏了,周遭的景物都渐渐的不那么清晰起来,西北高原上的风呜呜的吹着,拂起人的衣袂,更添了一种苍凉悲壮的意境。

    易青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今天,我听见有人告诉我一个词,一个概念——小事。公司新委任的制片和场务的负责人孔儒先生,希望能加工改良一批道具,来确保影片里需要的一种声音能够更逼真:但是有人却告诉我们,一点声音是小事,不值得为它连夜加班。”

    “……在这里,我想跟大家说说,对于我们搞电影的人来说,什么叫小事!”

    说着,易青举起方手里握着的卷成筒状的剧本,远远的指着场地里那株大树道:“剧务,把那些景布撤下来一边,让大家都看看。”

    剧组的几个本来就在这个场地负责的场工和剧务,连忙跑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把钉景布的木头桩子拔下来两个,两边撤开。

    人群里随即发出一片惊叹,景布下的这树大概有三人多高,枝干虬结,苍凉古朴;难得的是,这么冷的冬天,这棵树上居然开满了粉红色的花,介乎于海棠和桃杏一类的花朵嫩嫩的开满了枝头,煞是好看。

    易青指着那树和树上的花朵道:“各位请看……大家一定觉得很奇怪,怎么在西北的冬天,这么冷这么荒凉空旷的地方,还有这么美的花,开得这么娇艳,这么好。”

    这么一说,刚才还没注意的大伙儿纷纷好奇的打量着那些花儿来,虽然在暮色中看不清楚,但是依然能依稀分辨出那娇嫩的粉色,在这个季节这个地方见到这等奇景,真是令人大感希奇。

    易青看了看站在美工组里的杨娴儿,指着她大声对全组人说道:“这并不是西北地方天时不正带来的自然景象。令严寒中的苍凉大地开出鲜艳的春花的,不是上帝,不是造物主,而是我们的美术指导——杨娴儿小姐!是我们电影工作者的辛勤劳动,做到了上帝都做不到的事,因为这树上的四百多朵鲜花,每花共有六枚花瓣一个花蕊——全部是杨小姐带领美工组的两位美术师用彩色地绸缎剪裁好,架起梯子一瓣一瓣用人力亲手粘上去地!”

    “哇!”几百人一起失声惊叹起来。大家一起在哗然中望向杨娴儿。继而雷鸣般的鼓起掌来。

    四百多朵鲜花、六个花辫一个花蕊,从剪裁到挨个粘上——这水磨的功夫,要有多细的心思,要花费多少精力?这简直是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难怪剧组一来到这里,这块地方就圈了起来。每天只见杨娴儿带人进去。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想来这两三个月,杨娴儿和美工组的人要天天花好几个小时不停地做,才能完成这个不可能地任务。

    易青接着说道:“花费了这么多的精力,用了这么多的心思,这棵树、这些花究竟是拿来做什么用的呢?这将是我们这个戏杀青时最后拍的一场戏里的一个重要地造型道具。这些花在整个戏里,最多不会超过三个镜头。对于到时候来看电影的观众来说,不过是一两秒钟,在眼前一晃而过的事。甚至于,我想将来没有哪个看过这个戏的观众,会记得这一树鲜花,更不会了解,杨小姐和她组里的美术家们。为这树鲜花付

    出了何等艰巨的劳动!”

    “……其实,我曾经向杨小姐提过,其实只要拍一个光秃秃的树干树枝就可以了,将来具体做后期剪辑和美术处理地时候,我们可以拿电脑直接往上加,用电脑做出花的效果来。但是她一口就拒绝了,她告诉我,对于一个电影美术家来说,真实的从胶片出拍摄到的美术处理。和电脑的叠加效果是绝对不同的。即便有好莱坞水平的高科技手段,做出来的东西也不可能象手工制作那样,显现出古朴、真实、悠远的韵味,而古朴悠远,正是我在这次拍摄中反复强调地整部电影视听语言的风格要求。”

    说完了这些,易青低头看着站在人群前面的道具组成员们,提高了声音问道:“我想请问一下张师傅和道具组的师傅们,你们还要告诉我,一个声音录的好不好,只是一件小事吗?让你们连夜赶活儿,很委屈你们吗?”

    张师傅抬头看了易青,终于叹了口气,大声道:“易导,您别说了。老头子对不住您,更对不住象杨姑娘这样辛辛苦苦、任劳任怨的同仁,您怎么处置,我都认了,只求您给我手下这些孩子们一口饭吃。”

    易青摆了摆手道:“话也不能这么说。这个戏开拍以来,咱这里哪个组哪个部门不是日以继夜全力以赴的工作,受了多少累,吃了多少苦……这些我们都看在眼里。道具组一天干十几个小时,晚上还常常赶活儿,有点怨言也是可以理解的。我说这些个话,不是要追究谁的责任,更不是帮着谁下谁的面子。我只想在这里借着这件事儿,告诉大家,告诉华星易家班的每一个成员,咱们这间公司跟其他公司比,有什么不同?还有,咱们干的这行,跟其他行当比,又有什么不同呢?”

    “……今天这种情况,在任何一个行当,任何一个公司来说,可能都是件小事;张师傅和他的伙计们的牢骚可能也都算有理。可只有在华星,只有在咱们电影圈这一行里,这个说法它不合用!因为对于我们来说,这里没有小事,所有的‘小事’也都是‘大事’!拍电影,本来就是个掬着捧水走沙摸的过程,一路走,指缝里的水就一路滴下去、漏下去;所以咱们才要拼命的珍惜每一滴水,尽量的在到达目的前能让漏出

    的水少一点、再少一点……如果这一滴水是小事,那一滴水也是小事;这漏一滴也没关系,哪儿漏一滴也不要紧——那么等咱们到了地方,手里可能一滴都不剩下了。”

    “……张师傅,以及咱们组里很多前辈的老师傅们,也许你们心里说,你们以前也跟过谁谁谁的剧组,人家都没有要求的这么严这么细。是的,可从前咱们中国电影为什么差?为什么水准低,在国际上叫人看不起?就是因为咱们不在乎每一滴水的得失,这样也行,那样也可以,粗制滥造,为了拍戏而拍戏,为了完成任务而拍戏。传统的中国电影,只注重故事情节和演员,几乎跟普通电视剧没有分别,一个电影拍下来,没有音乐、没有美术、没有光影……什么视听语汇都没有,只有一大堆对白和从头到尾说下来的剧情——如果你们还是在那样的剧组工作,那还真是可以马马乎乎混日子,反正只要把故事讲完了就行,其他啥也不用管……”

    “但是在咱们华星不行!咱们不但要追求讲故事,还得讲究说故事的方法,要把一个故事说的好听、好看,教人看了激动,回头看完还总得琢磨好一阵日子。凡是我们华星的出品,每一个细节,每一个声音、每一层显现在银幕上的光影、每一个画面构图,我们都必须严格的要求。观众眼里一秒钟的视听感受,哪怕要我们辛苦做一个月,我们也要踏踏实实一丝不苛的去做,没有这种精神,咱们就永远拍不出好东西。”

    易青激动的说着,忽然举起了手指着那棵树高声道:“今天我们在这里,借杨娴儿小姐做的这棵花树,借着这个了不起的作品,一起来体验一种精神,一种华星精神!这种精神,是华星人,也是力求自己的民族领先于世界的所有中国人应有的精神;这精神,是勤恳、坚毅,是对自己所从事的事业一丝不苛的执着,更是对艺术狂热偏执的热爱!”

    “……你们当中,有谁认为这种精神是小题大做的,或者认为自己吃不了这苦,受不了这罪的,现在就可以提出来。我保证公司会用最丰厚的遣散费友好的送你离开,你可以去找一份谨守八小时工作制的、每次加班都有加班工资拿的工作,我相信留下来的人,也一定会恭喜你,祝福你。”

    说完这话,易青停了下来,静静的望着全场的人。

    良久,没有人出声。

    易青点了点头,从车上跳了下来,道:“既然大家暂时没有人离开,那么现在放饭。吃过晚饭,准备加拍一场夜戏,把今天下午损失的这场补回来。道具组今晚九点开始加班,根据孔制片的要求把需要的道具做出来……”说到这里,易青想了想,道:“……另外,道具组今天的薪酬加发一倍。”

    夜,静悄悄的。

    西北高原上的夜风,穿过苍茫的郊野坡地,带来阵阵的凉意。

    《花木兰》剧组驻地的招待所大院里,老张师傅和他的三个学徒带着六七个工人,一人搬了一把小马扎坐在院子里,正在专心的把粗铁丝一匝一匝的缠在一片片铝片上。

    离他们几米远的地方,孔儒坐在一张小板凳上,他的面前堆起了小山一样的一堆做好的铝片,他的手劲指力远不如这些职业的道具师,所以他拿着一把虎嘴钳,仔细的检查着每一块缠好了的铝片。他用钳子在上面轻轻的敲着,侧耳细听发出的声音。

    夜已经很深了,几个道具师不停的打着呵欠,时不时揉一下酸痛的腰,甩一甩发酸的手腕,几个年轻的道具师悄悄的斜一眼孔儒,嘴里低低的咒骂着,满心的不甘——他们似乎忘记了,他们是拿了双倍的加班薪酬的,而孔儒却是在义务劳动。

    最后一片铝片也改好了,几个道具师纷纷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活动活动手脚。一个年轻的楞是敲开了招待所唯一的食杂小卖部的门,把老板从睡梦里吵醒,然后买了白酒、牛肉干、花生米、面包等宵夜回来。几个人先让老张师傅,接着就一人一口的传着酒瓶子吃喝起来。

    西北的冬天干冷干冷的,做了这么半夜早就又饿又冻的了。老张师傅看了看蹲成一圈地徒弟们,又回头看了看还在检查道具的孔儒,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他还真说到做到了。孔儒果真是他们中最后一个休息的。老张师傅活了这大半辈子。他还是个通情达理的人,想想下午自己的徒弟居然要动手打人家,心里真是歉疚不已。

    想到这里,老张师傅拿了块面包和一包牛肉干,准备拿过去请孔儒吃。年纪最小的那个学徒立刻拉住他,不满的道:“师傅你干吗去?咱们钱买的,凭什么请他?咱们这钱可都是血汗换来的,哪比得上人家,嘴皮子一动就要人当牛做马,人家可是上等人。是指挥咱们地。”

    “就是。喂猪喂狗也不给他吃。,

    “师傅您老人家省省吧,人家可是文化人,高级地很,人家才不跟咱们这些吃肉的俗人一样呢,人家早做了神仙,吃素的!”

    这院子虽大。可是空荡荡的根本没什么隔音的东西,纵然他们几个人都没敢大声说,但是孔儒还是一定能听见的。

    老张师傅直摆手,示意徒弟们别说了。再回头看看孔儒,他似乎半点也没在意这些人在议论些什么,只是专心致志地敲打着那些铝片。

    等到道具组的这些人吃喝完了,孔儒那边也终于检查完了,张师傅这一组别管有什么其他毛病。手艺还是过硬的。

    孔儒走过来道:“好了。今天晚上大家辛苦了。老张师傅,东西就堆在院子里,一会儿你们走前拿块大的景布盖一盖就行。”说完这话,孔儒也没等老张师傅答话,木然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去,向楼道里走去。

    隐隐的身后几个声音传了过来——

    “看他那死人样,僵尸!”

    “就是。什么表情都没有,还是人吗?恶鬼一个……”

    “幽灵!”

    “同性恋!”

    “兔子小白脸!”

    “哈哈哈……”

    孔儒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灯光昏暗地楼道里,暗淡的廊灯把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显得那样的孤独和坚毅……

    ……

    孔儒回到自己的招待所房间。他和易青、孙茹这个级别地人,住得都是单人的套间,条件比较好。

    才刚走到门口,他就觉得里面似乎是有人,推看门一看,满屋子水汽腾腾。一阵浓郁的食物香气扑鼻而来。

    只见厅里的电视柜旁放着一只电饭锅,里面汤滚菜熟,不知道炖着什么;旁边一排瓶瓶罐罐的调料;一个背影坐在旅馆的折叠椅上,正在用筷子翻弄锅里的东西。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孔儒脱口问道。

    那人回过头来笑道:“回来啦?快来,嘿嘿,火候正好,又香又热”说话的正是易青。

    孔儒知道易青是肉食动物大胃王,他看了着锅里滚香的鲜汤,摇了摇头,道:“你怎么跑到我屋里来炖肉吃,真是罪过!”

    易青瞪大了眼睛道:“什么炖肉?真没见识。你自己看看,豆腐、青菜、粉丝、冬菇、腐竹、素丸子、木耳、海带……全是素地。而且是南方的作法,清汤一品锅,看看,卖相相当可以吧?”

    孔儒看看锅里,还真是一点油花不见,心里知道易青是特意做了请自己吃,心中一热,拉过一把折叠椅过来打开坐下,道:“还得来点芝麻香油就好了。

    “有……要啥有啥……”易青在一堆小瓶小罐里找了找,还真找出了瓶芝麻香油,往汤里点了十来滴,顿时满屋飘香。

    易青把准备好的碗筷递一副给孔儒,拿出大汤勺来舀汤,笑道:“来来来,孔制片,加班辛苦了……先来一碗去去寒……”说着拿起胡椒面的小瓶子往里加了些胡椒,递给孔儒。

    孔儒端起碗来,喝了一大口,热汤下肚,香辣的胡椒味散了开来,热乎乎的,刚才透骨的寒意一下就去了大半,顿时觉得舒服极了。孔儒放下碗到柜子里一阵翻找。把白天易青让人给他买的那些零食坚果全给找了出来,把电视挪到一边,摆了一柜面都是吃地。

    易青哈哈大笑,撕开一包花生,道:“没想到吃素也能吃的这么香。不枉我做了一个晚上又等到现在。”

    孔儒放下碗看着他道:“你别跟我表功啊。我吃你这一顿可一点不冤你,吃的理直气壮天轻地义。人家加班有加发一倍薪酬拿,我可只有这顿宵夜,我这顿可贵了……不行,我得多吃点儿……”

    易青呵呵一笑,盯着翻滚的汤锅。若有所思的楞了一会儿神。怔怔的道:“有什么办法呢?公司越大,犯难的事情越多了,我倒情愿还是刚创业那会儿,全公司紧紧裤腰带只拍一部戏的那时候……还是那时候好,自在,又不用考虑那么多事……”

    孔儒吃了一块冬菇。摇头道:“这是必然的。中国的电影业从诞生到现在,根本都没有形成成熟地创作和生产机制。说到底,影视公司也好,剧组也罢,靠得还是老传统地那一套封建行规和不能宣之于口的各种人情世故、规矩套路。说白了,所有的东西都不能放在明面儿上说,经不起拿道理来规范,一切都是潜规则。”

    易青看着孔儒。忽然乐了,拍了拍孔儒的肩膀道:“师兄就是师兄。怎么把我的台词抢先说了。你知道这些个道理,我也就放心了。不然你还以为我今天是下你的面子,让你说话不算话了。”

    孔儒苦笑道:“别看我表面好象挺酷,其实今天你这么做反倒是顾全了我地面子;要不然,今天我还真下不了台了,难道真的把整个道具组的人开除了吗?你做的对。这种情况就得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要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上,对他们也是只能安抚,不能强压。”

    易青点头道:“可不是。我今天说的那些话,只能一时震慑住组里的人,却不能使华星和易家班建立积极的企业精神和先进地工作模式。只有把一个精神、一个说法制度化了,才能保证执行,总不能每次看到有部门懈怠了就搞整风运动,就慷慨陈词的唱高调吧?凡是中国传统电影业工作出来的人。象老张师傅这类的人,包括一些年轻的非创作部门人员,早就习惯了传统的那种懒散的,把创作当做普通工作以完成故事为目地的工作方式,我今天跟他们说的那些,今天他们会接受,可一转脸肯定会句的我在唱高调,觉得我所谓的创作无小事的精神其实是一种超道德,是一种理想而不是常态。”

    孔儒道:“没错。关键不在于一个道具组是这么认为的,关键是整个行业、整个中国电影业大大小小的在这行里混饭吃的人,都是这样认为地。这其实就是一种可怕的行业惯性。就算我们今天真把他们都开除了,再到外面招一组人来,他们对待工作的态度还是那样,到时候还是要反复扯皮;万一被迫停几天戏,损失的还不是公司?所以,其实今天你这种处理方法是对的。照道理来说,今天这些人不开除也该扣他们一半的片酬,不过如果那样做了,其实真正亏大了的还是我们公司,还是《花木兰》这个戏;不管有什么,先把这部戏拍好再说。”

    “这部戏拍好了,那下一部戏呢?”易青握紧了拳头轻轻在电视柜边上一敲,咬牙道:“改革,一定要改革!”

    说着,易青诚恳的看着孔儒,道:“孔师兄,不瞒你说,我这次请你回来,最想倚重你的方面,就是希望借你的手,来完成恩师孙教授和我一直盼望完成的行业改革——从华星开始,将来以华星模式为范本影响全行业

    孔儒迟疑的看着眼前这个曾经被自己看做是人生最大敌人的男人。真不知道他还要给自己多少惊喜——原本以为这一生要退出电影这个行业了,是他不计前嫌给了自己又一次机会;然后是五亿大戏的制片主任,还承诺让自己做公司的总经理;现在,居然又要让自己做公司行业改革的带头人……

    孔儒没有办法不怀疑。他实在没法相信,难道在易青这个人的心里,竟真的没有一点隔阂与芥蒂?没有一点狭隘和记恨?

    孔儒看着锅里翻滚的热汤,他不得不承认,易青做菜的手艺也相当不错,这使他想起了对吃特别有研究的恩师孙老爷子。孔儒心头一热,脱口而出的问道:“你真敢把这么要紧的事交给我来做?你不担心我……”

    易青哈哈一笑,重重的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道:“今天的孔儒如果还是昔日的孔儒,我就该把这对眼珠子挖出来!”

    孔儒讶然张了张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这才是做大事的人!相比之下,自己以前的行为和想法显得多么小气,多么上不了台面。

    易青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拿过自己带来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一叠复印好的文件来,递给孔儒道:“这个东西,早该给你看了。整整迟了五年……”

    孔儒接过来低头一看。这叠文件的第一页上用美术体大字写着——《中国电影改良策协》!

    孔儒一惊,抬头问道:“孙老师当初让你写地论文?!”

    易青点头道:“是啊。我毕业的时候写的。可惜老师临终前没能看到,你我份在同门,这个东西早该让你看了,请师兄斧正。”

    孔儒翻了翻,足足有好几万字,这一时怎么看的完?他蓦然发现其中有几页折起了一个角。知道易青是要让自己先看这部分。

    孔儒迫不及待的翻看了起来——

    “中国电影行业规范改良构想——第一,关于导演……第二,关于演员……第八,关于非创作部门的运作与管理……第十三。关于独立财务监督制度……”

    孔儒一页页的仔细看了下去,足足看了十几分钟;锅里地水快熬干了,易青急忙往里添了些开水。

    孔儒忽地一拍大腿,看着易青惊讶的道:“这是你在22岁大学毕业的时候写的?”

    易青点了点头,道:“是老师指导我写地。”

    孔儒仰头长叹一声,慨然道:“大才,惊世大才啊!易青,你这样的人。只能用,应运而生,这四个字来形容!选中你来做这件事的不是孙老师,而是上天,是上天!”

    易青挠了挠头笑道:“你太夸张了。我只能提出一个纸上谈兵的整体构想,具体的操作和执行。还要仰仗你。我想过了,当初刚并购中国星和英皇的时候我就想过,执行这个构想的人,非你孔儒莫属!”

    “可是难就难在这具体的构想啊!”孔儒感慨地道:“技术性的操作,只要是个管理型的人才同时又懂得电影行业特点的的人,谁都能做。可是这最初地蓝图,却非干世大才不能设计出来。”

    易寺也不再谦让,点头道:“我有这个头脑和才能。却没有执行这个计划的魄力和足够的霸气。不但我没有,连孙老师当年也没有!所以面对铁板一块的旧行业体系,孙老师才会一生痛苦忧郁。但是,我和老师都做不到的事,你能做到!”

    孔儒自嘲的笑了笑,道:“是啊。因为你和老师,你们都是大大的好人;而我却是不折不扣的坏人。”

    易青哈哈一笑,他拉着孔儒地手,坚定的道:“我以华星公司主席的身份委你以全权!我希望你能在半年之内。拿出完整的可行性计划来,然后用两年至三年的时间,完成华星公司内部的行业改革,今后华星公司的一切创作生产活动,就依据新的行业规范来执行。”

    孔儒握着那份文件,激动的两眼放光,手心都攥出汗来了,他连连点头道:“对!以华星地运营方式为范本,渗透和影响到整个电影行业中去!只要华星经营的够好,赚得钱够多,拍出来的东西够影响力,整个中国电影行业,乃至亚洲、乃至世界……所有拍电影的人都会在利益驱动下研究和效法‘华星模式’!”

    “不错,”易青信心十足的道:“打碎这块铁板,就从华星开始!”

    电锅里滚沸的热汤滚滚的蒸腾着雾气,仿佛预示着这场后来被无数人反复提及的行业革命已经如同这锅里的汤水一般,早巳滚开的如火如荼,只缺一个把锅盖揭开的人。

    当时的人们始料未及的是,没有想到揭开这个锅盖的居然不是大名鼎鼎的“电影皇帝”易青,而是一直处在争议中心的孔儒。

    但是,在这场辉煌的历史盛事中,易青却无疑比孔儒更加伟大,因为他不但有知人之明,更有自知之明;他不但有足够的智慧为孔儒的改革勾画出宏伟的蓝图;更有超卓的胸襟和气度把自己的构想方案连同本该属于自己的惊世大功一起拱手交给了自己昔日的敌人。

    后来有许多研究中国电影发展史和研究企业管理、行业规划的学者,在研究华星的发家史和中国电影的变革史时倍感困惑——孔儒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和易青的关系究竟如何?他们是朋友还是暗里竞争的对手,是合作伙伴还是互相利用的仇敌?

    这一切似乎复杂的令局外人难以捉摸。但是有一点共识却是大家都无法否认的——

    如果把易青称为是中国电影业功勋彪炳、君临天下的帝王的话,那孔儒无疑就是一个冷血铁腕的无情“宰相”。在二十一世纪一十年代初开始的那场轰轰烈烈的产业革命中,孔儒做到了易青所无法做到的事。

    易青无疑是个成功的艺术家和电影家,但是他却不是一个好的统帅和上位者,因为他太仁慈,太宽厚。象易青这样的人,永远无法用激烈和冷酷的手段去对待自己违反了“规矩”的下属。

    他与生俱来的宽广胸怀在事业的奋斗历程中全数转化成了对底层人民的深切同情和关爱,面对象老张师傅这样的基层劳动者,他明知道,必须处罚他们以求杀一儆百,但是却始终狠不下心来。

    世界上任何一种改革,必然要触犯到原有系统的既得利益;换句话说,要改革就注定要得罪人。而易青最不擅长的就是得罪人,他唯一不会的事情就是板起脸来对比自己弱势的人凶巴巴的说话——这种性格和品德上先天的特点,似乎从他青涩的学生时代那个虎头虎脑、急公好义的莽撞青年身上就可以依稀找寻到一些端倪。

    所以易青注定不能成为一个改革家。他不够狠,不够霸道和冷酷。

    似乎是上天有意要弥补他这方面的不足,才为他派来了孔儒——一个终生过着苦行僧、清教徒一般生活的如钢刀一般坚毅的男子。

    孔儒一生从未跟任何人讲过情面,为了完成行业改革,他几乎得罪了全世界的人;然而有了易青在背后无私的、毫无保留的绝对支持,事实上他也从不畏惧得罪任何人。

    在孔儒一丝不苟、冷酷霸道的工作作风下,一切阻碍到改革计划的人和事都被当做是挡路的石头一样无情的踢开。那些被孔儒解雇的、处罚的、甚至是剥夺了继续在这一行谋生的权力的人,有许多在主观上根本没有过错,仅仅因为他们的工作方式、谋生方式是来自于旧有的行规系统。

    也正因为这样,孔儒成了后来华星历史上唯——个倍受争议的人物,与易青、依依、孙茹、杨娴儿、罗纲、何风……等人的名垂青史,众口称赞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一个人担尽了天下的骂名。

    但是孔儒不后悔。

    他转生不娶,茹素几十年,放弃了一切凡人应享有的人生乐趣,除了工作、工作、再工作,他的生命几乎一无所有;他真正为他和易青所从事的这项事业做到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因为他永远不会忘记,他用几年的时间去算计、排挤、打击一个人,而那个人——那个有着阳光般笑容的青年,却在他恩师的灵前,用寥寥几句蕴籍深远的佛理为他打开了人生境界的另一扇门,劝得他回头;并且对他推心置腹,毫不犹豫的以身家事业和终生理想相托。

    为了这份知遇之恩,手足之情:为了这份光风霁月的坦荡男儿胸怀——孔儒付出了他的整个生命来回报,却从没有后悔。

    的一场真正意义上的产业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