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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邢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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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谁?

    “我......我在户口本里,第二页,就是我。”

    我忙不迭递上我的身份证。

    “户主之妻......”小妹嗫嚅着。

    然后她一言不发,给珍珠办好了户口,然后把所有资料发给我。

    她看了我一眼,表情含着一丝怜悯。接着她又看了一眼邢大爷,表情含着一丝轻蔑。

    我也看了一眼邢大爷,他纹丝不动。我又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文件,正好放在最上头的是珍珠的出生证明。

    王安程。父亲:王晓。母亲:邢安安。

    “您这是蓄谋已久?”

    “是。”邢大爷庄严点头,好像我在夸他。

    不夸张地说,我的后背闪过了一丝痉挛。

    “您为了接近我,居然真的去考了小时工和育儿嫂上岗证?”

    “是。”邢大爷继续点头。

    “这个名字”,我指着出生证明:“是您蓄谋已久的,对不对?您故意把她的名字放进来。”找存在感,我没说出这四个字。退一万步说,他也是一个亲生女儿才去世三个月的父亲。

    “正是。”邢大爷说话愈加书面语。

    “......如果我看了心里难受呢?如果我以后每次一看见这个名字就恶从心生呢?”

    “你为什么要抚养这个孩子?”邢大爷问我。

    我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抚养珍珠。娟娟阿姨问我,我也说不出。好在她没继续逼问我,逼问我也没用,我不知道。

    “你恨她,就不会养这个孩子。”邢大爷说。

    “那可说不定,说不准我心理变态呢。”我说完这句话突然觉得立场有问题,我又说:“您倒是有点心理变态。您干嘛不跟我直说啊?”

    邢大爷半天才吐出两个字。“丢人。”

    “早晚得说,一上来就表白身份,太丢人。”他补充。

    那您干嘛非要潜入我家,跟珍珠朝夕相处啊?我想问,没问出口。这不废话吗,那是他亲闺女,这是他亲外孙女。

    “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剩这一个亲人了。”他用眼角瞄了一下珍珠。

    我突然想清楚了为什么想抚养这个孩子。她可能也是我再这个世上仅剩的亲人了。

    三十多岁,亲妈不知所踪,父亲不知是谁。丈夫出轨,无子无女。怀里这个沉甸甸的肉团子,不是我生的。

    邢大爷好像会读心术,他看了看我红红的眼圈,对我说:“这孩子跟你有缘分。安安跟我说,你想生孩子,生不出来。说不定这个孩子就是老天爷借她的肚子生了,给你的。”

    这话说的,连自怨自艾的气氛都烟消云散。我看了一眼邢大爷,他倒不像开爱玩笑,表情一如既往。

    老天爷,你何苦这样?我哪有那么想要孩子,我根本连努力都不够。我去医院检查过身体没有?忍着剧痛疏通过输卵管没有?打过排卵针没有?

    我想这样做,可是,一个女人渴望孩子,难道不希望自己的丈夫跟自己同样渴望,同样努力吗,我的丈夫显然对有个孩子这码事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时至今日我才看得更清楚。实实在在的孩子摆在眼前,是冷淡还是热情,傻子才看不出来。

    这些年来我到底在干什么?我好像一直在骗自己。有没有孩子老子不在乎。我还骗自己,别人有了孩子炫耀个屁,有什么好炫耀的。我还骗自己,怀一次孩子能老11岁,我可不想再老11岁。我还骗自己,没孩子的生活才是最好的。

    可是我和别的那些真心实意的丁克不一样。我多想有个好端端的家啊。

    我多想晚上做好了饭,能把玩得跟泥猴一样的孩子抓来吃饭啊。我多想,当一个跟我母亲一点也不一样的妈妈啊。

    可能在这天地间,唯一识破了我的,只有老天爷。和邢大爷吧。

    我可不是(随随便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哭鼻子的人。就在我使劲吸着鼻子的当口,邢大爷站起身来。

    “我做到这里就够了,以后不打扰你了。”他有点手足无措,“你找个正经的帮手,好好帮帮你。年纪轻轻,别累坏了。”

    他走了,越走越远。我想说点什么来着,什么也没说出来。

    当天晚上,我公婆和丈夫一家三口杀了过来,一进门我,婆婆就破口大骂:“这名字我算了,一点也不吉利!你脑子被驴踢了?好好的名字干嘛不用?!”

    “这是孩子的亲姥爷给取的。”我早料到有这一出,倒是十分冷静。

    “孩子亲姥爷?你爸?”

    我翻了个白眼。她好像忘了曾经有一个根本不是自己儿媳妇的女人,挺着大肚子住在她家。

    “安安的爸爸?”我丈夫倒是脑子还算清楚。“你怎么会跟他联系上?”

    虽然并不想跟他们废话,但我还是尽可能地把老先生如何考了育儿嫂,入职了家政中心,再假装成普通的育儿嫂老大爷,这一码事,讲给他们听。

    “这人真臭不要脸!!自己的女儿不要脸,老的也不要脸!”

    死者为大,我打断我婆婆,不让她继续口不择言:“我觉得这个名字挺好,简单明了,朗朗上口。现在铁板钉钉了,习惯了就好。”

    老人家眼珠子一转,改变策略,冲过来把我的手从珍珠屁股底下抽出来攥住:“这个女人一家人图谋不轨,就想拆散你的家。雪儿,咱们不能让奸人得逞!以后你和王晓一条心,再也不能出什么岔子。听妈的话,我这就让王晓住下。”

    “这就多余了,”我笑出声:“有些人天生就不该是一家人,该散就得散。”

    “怎么不该是一家人?”老太太动情地说:“当年他把你领回来,我们嫌你长得不好看,还是单亲家庭,经济条件也不好,坚决不许他跟你结婚。你知不知道他说啥?”

    我怎么会不知道?这码事他们二老唠叨了十几年,作为这个家庭网开一面宽容慈悲接纳了我的证据,仿佛我得感激涕零一般。

    那个时候,我丈夫义愤填膺地说:“如果不是她,我就永远不结婚!你们一辈子甭想抱孙子。”

    这话现在听着不讽刺吗?

    我笑嘻嘻地想,人生真是奇妙。这样一句浑话,第一次听已经眼前一黑。备孕不得的那些日子,二老一次次提起,回回我都眼前一黑。可什么都比不上眼下听着更讽刺。

    “王晓,你来看看孩子。”我说,“这可是你的骨血。”

    我想一个男人无论怎么冷漠,强制性用语言引导总还是会产生一丝丝温情。

    可惜我眼前这一位,脑回路清奇。他觉得我是在埋怨他不回来,不看孩子。

    “可是你闹离婚不让我回家的。”他说。

    我婆婆也听出不对,或许是她从我的话里听出了一线生机,就狠狠踢了儿子一脚说:“你这个傻小子,女人都得哄!你自己的媳妇自己哄不好?我们走了,你好好跟雪儿聊聊。”

    “多说点好听的,嘴上抹点蜜!”

    出门之前她又嘱咐。

    我抱着珍珠瞅着二老的背影,我这位公公,自打进门好像一句话没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