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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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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钰瞧着慕染如此,自是面色凝重,他知晓自然是不能够再在这里继续耗下去了,否则茹素也不知晓究竟会落得了如何的境地,而这般想着,他手中的长剑早已经挥了出去,周遭黑气环绕,苏钰早就已经同这些人纠缠在了一起,而慕染瞧着苏钰如此,定了定神,也很快拔出了手中的焚寂,他不能够让他的师兄陷入这般危险的境地!

    而就在焚寂出鞘的那一刻,原本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切的玉面狐狸那一双狐媚的眼睛里却有什么在忽然之间一闪而过,眼眸深处的绿光幽幽,口中却是呢喃自语道,“果然是得来不易费工夫!”

    然而,那只玉面狐狸似乎是忘记了,事情并非她所想的那般简单,当看着局势渐渐地开始不利的时候,她嘴角的笑容也终于缓缓地消失不见了,苏钰和慕染的本事,似乎远远高出了她的预料。虽然她眼睛里交织的红蓝两道身影也很是吃力,毕竟这蒙面人数量庞大,两个人却是处于弱势,一时之间,谁也得不到半点便宜。

    苏钰和慕染缓缓变得气喘吁吁,而那些蒙面人的数量也是骤减,更何况,那只狐妖此时还高高立在了月下,并未出手。

    “等一下!”伴着一声尖锐而妖媚的声音,那玉面狐狸似乎终于按捺不住,一个飞身落在了众人之间,生生地分开了这扭打在一起的人群,苏钰和慕染挺直了身子,各自手中的长剑还淌着鲜血,眼里皆然是冷血的光芒,却是瞧见了那只周身雪白的狐妖正是笑意吟吟,也不多说些什么,只是勾着嘴角,含笑而望,“如此两败俱伤,又能有什么好处呢,两位公子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妖道诡计多端,苏钰二人并未放松警惕,虽不多言,只是冷冷地看着面前笑靥如花的狐妖罢了,又是在此时听见了她继续幽幽开口,“你便是天墉城的百里慕染?”说话之间只是睨了慕染一眼,还未等到慕染开口,那眼睛转眼便是落在了苏钰的身上,嘴角是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她如何不记得,便是眼前的人,害得自己如今伤口也未全然愈合,“原来是你,苏钰。”

    听这话的语气,似乎她与苏钰早已相识,虽然苏钰并没有这般记忆。

    苏钰依旧皱着眉头,深邃的瞳孔之中,是阴沉沉的神色。

    “玉儿别无所求,想来如今你我之间进水不犯河水,又何必这般针锋相对。”那自称为玉儿的狐妖说话之间已然收了身后的妖尾,“玉儿只求苏钰公子身上一样东西,只要我得了那东西,便立刻离开琴川,再不危害这里的百姓,可是如何?!”

    白衣束发的少年坐在了床脚,微微抿着薄唇,长长的睫毛垂落下来,像是一把小小的扇子,修长干净的手指却是已然紧紧攥着对襟袄背子的一角,苍白的面容之上泛着异样的红晕,微微颤抖着的睫毛遮住了他眼眸之中的微光,楚慕染始终不敢抬起了脑袋来。

    忽然,还是有一抹影子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身上,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双一尘不染的月白长靴,他只觉得愈发的紧张起来,而那一张精致的脸却是在此时烧得滚烫。

    那手指挑起了他尖尖的下巴,眼里落下的是顾朝衍冷峻的脸庞,深邃的眉眼之间带着淡淡宠溺的神色,只是不苟言笑的神情里却还是毫不掩饰的冰冷,“你在怕什么?”

    声音低沉而沙哑,楚慕染想要低下了脑袋,错开了那人的目光,然而身子却是已然动弹不得,然后便是一瞬间,楚慕染忽然觉得自己忽然被横抱起,身下一软,顾朝衍一只手轻车熟路地划过自己的衣襟,落在了腰间,另一只手将他一把托起。

    等到楚慕染终于发现自己已经被这坏小子一把横抱起,坐在了他腿上之时,自己却是真正地动惮不得了,“你......”

    他刚想着说话,顾朝衍面上的毫无表情在眨眼之间放大,他还没有来得及出声,却已然是被堵上了唇,他便只能乖巧地微微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声音之中带着轻颤,直到那人的手停在了自己的小腹之上。

    泪水在那一刻毫无预兆地落了下来,在二人贴紧的面庞之间,缓缓流淌至唇角,是温热的咸湿之感,顾朝衍一怔,与此同时缓缓松开了环抱住楚慕染的手。

    一时之间,屋室之中陷入了短暂的诡异的沉默之中。

    朝衍的面色也是阴沉沉暗了下来,却在轻叹之间,他的唇一一吻过了楚慕染的泪光,“傻瓜。”他说着这话的时候,似乎自己也并没有注意到话里的哽咽,却在这时候紧抱住了那个正在发抖的害怕的少年,“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说着,右手轻抚着楚慕染战栗着的瘦弱的脊背,“无论是你,还是孩子。”

    被追杀的日子够久了,朝衍想到这里,望着窗外天边阴沉沉的黑夜,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锋利的光芒。

    顾朝衍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了慕染的时候,那时他不过刚过了弱冠之年,喜好乘云沐彩霞,一路走马观花,也算是瞧见过了各色的风姿。

    而他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见到楚慕染的那一刹那,会是他命中的一场劫难。

    那时候的朝衍,在看见了那个瘦小的傻小子面对着金陵恶霸却仍旧是死死抱着手中的金盏花不愿意放手的时候,一向不愿意掺合闲事也不是助人为乐之辈的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鬼使神差地救下了他,所以当楚慕染一身清贫无以为报要将手中的酒杯给了自己的时候,一向面无表情的他更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冷俊不禁,“宝贝给了我,不心疼?”

    “侠士救慕染与水深火热,这青盏花,也不过是身外之物罢了。”那少年却是忽然咧着嘴巴,露出了灿烂的笑颜,而落在了即将策马的男子的眼里,却像是这世间再难见到的珍宝。

    所以那个时候他才会错开了自己的目光吧,“看你这么弱不禁风的样子,这金陵之地,多的是土匪恶霸,你若继续独身一人,只怕是会尸骨无存。”

    而在成功地吓唬了那个白衣束发的看上去很是赏心悦目的傻小子之后,等到楚慕染就这么与自己同骑一马,缩在了他怀中的时候,顾朝衍的嘴角却是愈发地上扬。

    从前顾朝衍从来不知晓孤独究竟是什么滋味,只是每每月下独酌的时候,他心中总是万千惆怅,即使他从来都不明白这究竟又是如何滋味。

    而直到此时此额,他终于明白他饮过再多的美酒又是如何,纵是一身逍遥,一生逍遥,而就像是美酒配羽觞,这世上最寂寞的,是他始终没有一个与之相伴的人。

    虽然刚开始的时候,那个自己随手捡来的小子,却是善良单纯而又痴傻得简直令人发指,所以每当他闯下了什么祸的时候,他默不作声地帮着他收拾的时候,再回头,看着正心惊胆战模样地站在自己身后的小子低着脑袋绞着衣角可怜兮兮的模样的时候,便会一下子散了火气,最多也不过是轻轻揉了揉他额上散乱的秀发罢了,“傻瓜。”

    话里是满满的宠溺的语气。

    然后再看着楚慕染咧着嘴巴,露出了欢快的容颜。

    虽说这个时候顾朝衍总是很快就转过了身去,抛下了正露出傻呵呵笑容的他,大步离去了,而楚慕染小跑跟上的时候,却是一头的雾水,不明白他的阿衍是什么了。

    他哪里会明白,眼前的男子,正是忍住了心中的悸动,他不过是怕,怕自己若是一个回头,就会毫不犹豫地对那个傻小子吐露了自己的心思。

    他怎么能有这般的心思,顾朝衍的脚步是更快了。

    他自然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虽然他们从来都不知晓这样安静的日子有多远,而顾朝衍也并非没有想过,若是这一辈子都能这般,就好了。

    只是。

    奢望始终不过一场镜花水月。

    江湖中人,总是会有太多的身不由己。

    楚慕染还记得顾朝衍离开的那天夜晚,天空先是沉闷的声响,滚滚之间,紧接着的电闪雷鸣刺破苍穹,照亮了昏暗的屋室之间,阿衍的眼睛特别的亮,比起了漫天的星辰,闪烁着的也是愈发耀眼的光芒,他如同往常一般缩在了顾朝衍的怀中,“阿衍,我怕。”

    只是顾朝衍没有同往常一般将他抱在怀中,那时候的阿衍,冷漠得可怕,他触碰着他的指尖,犹如寒冰一般,是锋利的冰冷,“阿衍,你生病了么?”

    他犹记得有一次自己生病的时候,浑身也是这样的冰冷,还是阿衍抱着自己一晚上,他这才安然无恙。他这个时候也想要学着阿衍那时候抱着自己一般抱着他,只是手忙脚乱之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比起了眼前永远为自己撑起了一寸一寸天际的男子,却是显得如此的渺小。

    所以那个时候就是楚慕染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声音之中带着哭腔,“阿衍,你抱抱我,你抱抱我。”

    那一道光落下来的时候,带着震耳欲聋的声响,照亮了顾朝衍苍白的面色,然后他听见了他仍旧是没有情感的声音。

    “我要走了。”

    楚慕染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是那人偏偏又重复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竟是连话也说不清楚了,“欢欢,我要走了。”

    泪水终于滚了下来,楚慕染忽然觉得自己实在是太不争气了。

    而他手忙脚乱地想要擦去自己眼底的泪水的时候,却没有想到面前的人忽然又是会在这个时候一把紧紧扣住了自己的手腕,“我会回来,欢欢,你一定要等我。”

    顾朝衍以为自己能够放手,毕竟他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这一次的九死一生能够如同以往,他可以逃脱,只是那个人说了,只要自己做完了这一门生意,便能够放自己走。

    尽管他很可能一去不复返。

    只是虽说如此,他为了面前的少年,仍然原意赌一次,即使此时的自己,显得如此自私。

    “好,好。”楚慕染坚定地点了点脑袋,反手握住了阿衍的手,只是他却还是不争气地哭了出来,“阿衍,你可一定要回来啊!”

    他觉得,再也没有比那一夜更令人疼痛了。

    那一双冰冷刺骨的手层层剥落了自己衣衫之时,楚慕染贴着阿衍身上的冰冷,想要捂热了他的身子,却不想却是冷得自己哆嗦得打着寒战,他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抚过了阿衍背上的嶙峋,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顾朝衍根本就没有他看起来那么的强大,他身上的疤痕与骨骼硌得自己的手指生疼,一片昏暗与轰隆之间,楚慕染屏住呼吸,手指落在了阿衍眉角细细的疤痕之上,“疼么?”

    只是面前的人却笑着摇头。

    楚慕染并不知道为什么那个时候自己竟是会不由自主地吻在了他的伤疤之上,他想要吻去那细细的秘密的疼痛,而肌肤相触之间,却是变得逐渐滚烫了起来。

    他觉得身上像是压着沉甸甸的什么,有什么在他神色怔怔之时稳住了自己的双唇,阿衍的舌尖翻着淡淡的咸,交织之间,却是觉得心中是前所未有的饱满。

    小小的屋室之中,黑夜落下了一室的旖旎。

    只是等到了翌日,顾朝衍还是离开了,床榻之上再没有了那人的温暖,楚慕染侧过了脑袋,只是嘴角泛着淡淡的微笑。

    他想着,他的阿衍,是一定会回来的。

    只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等,便是三年。

    三年之后,物是人非。

    当顾朝衍忽然浑身沐血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之时,淡淡的惊惶自楚慕染的眼里一闪而过,却并未三年前他的惊慌失措,当机立断,他已然将他护在了自己宽大的貂裘之中,遮住了他的身影,也带离了那些杀气腾腾地追来的杀手的视野里。

    等到了望江楼之中,他为他上药疗伤,动作娴熟。

    三年不见,眼前的人,竟是陌生又熟悉。

    “连累你了。”话里却是晦涩而生硬。

    虽说如此,只是楚慕染却是缓缓摇头,“他们,他们是为我而来。”

    只是一句话,顾朝衍已然神色怔然,他并未想到,当楚慕染褪下了身上的貂裘,露出了那诡异的腹间之时,原来那个碰见了什么事情都会是如此惊慌失措的傻小子这时候却是会云淡风轻地开口,“原来我是个怪物啊!”

    哪有男人怀胎,这件事情本就是再荒唐不过!

    顾朝衍只觉得自己的心颤抖得厉害,牵动着身上的遍体鳞伤此时也是火辣辣的疼痛,“是......”

    只是楚慕染却撇开了脑袋,不愿意再看着顾朝衍的眼睛。

    “我不会再离开你,离开你们。”

    只是他却没有想到阿衍的话里却是笃定的神色。

    他更没有想到这时候顾朝衍会是艰难地起身,自他的身后环抱住了自己,“你这个傻瓜,都怪我才知晓这件事,我带你走!”

    坊间传言,这天下之间,竟然有这么一个怪物,怀胎三年,更重要的,这个人,是个男人!

    顾朝衍在日思夜想的年岁里,从来都没有想过那个怪物竟然会是楚慕染,所以当他看见了那被万金悬赏之人的丹青之时,立即不远万里,处处找寻,终于寻到了他,却不想兜兜转转,他终究还是回了长安城之中。

    或许说,他从未离开过。

    他只是怕,若是阿衍回家了,会找不到自己。

    尽管他不清楚这副模样的自己,会不会令人害怕。

    而如今,阿衍并没有抛弃了自己,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那之后,他们终于离开了长安城,因为偶遇的高人相助,所以一路上还算是有惊无险。

    却不想,才出了长安,却是碰上了楚慕染临盆之时,在人迹罕至的旷野之上,他毫无血色的面色犹如一张白纸,映在了顾朝衍慌乱的眼睛里。

    他从来没有这般惊慌失措过,看着眼前的自己心爱的少年大汗淋漓,气息奄奄,只是他却无能为力,也无法代他受了这般辛苦。

    “阿衍,我一直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那些人都将我当做怪物,把......把我吊在了囚笼里,我以为......”

    断断续续的,楚慕染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只是望着眼前心急如焚的男子,这些委屈他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忽然微笑着,在几乎让他晕过去的疼痛之中,他想起了家门口那盏昏黄的八角回灯,夜夜落在了门口的长廊之中,只为了能为了阿衍照亮了回家的路。

    无论他是风尘仆仆地归来,还是披星戴月地离去。

    “阿衍,等我生......生下了这个孩子......”他笑着,紧紧握着阿衍的手,“我和孩子,我们......每天......都为你......为你......掌......掌灯,好不好?”

    “好,好。”顾朝衍话里哽咽。

    说话之间,他掌心那样一双温暖而修长的手却是缓缓垂落了下来。

    华灯初上还未散去,只是天边如鱼肚白灰蒙蒙之际,长安城又迎来了崭新的热闹,刚张贴不久的皇榜前此时早已经围满了人,众人指指点点,纷纷扰扰之间,却全然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有一个不足半人高的小娃子正双手托腮,盘腿坐在了人群旁的大石头上,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皇榜上的黄底黑字,圆滚滚的包子脸蛋随着摇头晃脑之间轻颤着细皮嫩肉,忽然,那丫头又是微微眯起了自己的眼睛,咧着嘴巴,露出了很是欢快的笑颜来。

    “爹爹这下又有生意了,”她不时自言自语道,却是在这时听见了马匹疾驰而来的刺耳的嘶鸣,凄厉而沙哑,刺得她的耳膜生疼,掏了掏自己的耳朵,她在回过神来,那马匹已然近在眼前,她几乎清清楚楚地瞧见了那一双矫健的蹄子。

    众人自是瞧见了这一幕,只是皆是动弹不得,吓得腿软。

    那个可怜的小娃子,怎的好生偏偏就坐在了这里。

    只是那小包子眨了眨眼睛,倒是没有露出了特别的惊吓的神情来。

    她几乎闻见了这匹马身上清冽扑鼻的草香,却是一匹上好的千里红铭马,而她愣住的时候,千钧一发之间,忽的有谁一把娴熟地拎起了自己的衣襟,悬空的两条腿晃晃悠悠,她回过了脑袋,看见了她阿爹冷峻的面容。

    “原来是顾老板的千金,怪不得我瞧着,甚是眼熟。”

    “怪不得如此镇定自若,原来如此。”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之间,一时纷纷低语,只是那正被议论着的二人却是大眼瞪小眼,沉默不语。

    小的那个眼睛里分明是在说道,“你不救我,我也能够安然无恙,阿爹,你可千万别小瞧了我!”

    只是这般的底气在她爹顾朝衍锋利的眉眼之间早已经被磨砺得烟消云散,再不复见。

    顾家的小包子只能够无比窝囊地低下了脑袋。

    “顾老板。”而方才的始作俑者却是在这时候跃下马来,面上是深深的歉意,“苏某一时心急,却不想差点儿害了令爱,实在是......”

    他说着俯首作揖,却是被顾朝衍冷冷地打断了话语,“全部的家当,还有你如今的新婚娘子,若是不愿,苏公子请回吧。”

    什么?!

    四周一下子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众人皆是哗然。

    苏戬更是陷入了惊愕之中,嘴角抽抽,心里却是想着,他怎么不去抢......

    然而,顾朝衍却不理会,抱着怀里的包子,面无表情地就要朝着望江楼走去,这本是无比荒唐的买卖,谁不知晓这位苏戬苏公子乃是当朝太子的亲信,风度翩翩,仪表堂堂,更是家财万贯,如今甚至娶了公主为妻,谁都想,这苏公子一时风头无两,无论如何都不该来了这望江楼之中,为了这一桩买卖。

    谁不知晓望江楼的生意自是与别处不同。

    人生得意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

    即便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朝中新贵,唐唐的驸马爷苏戬苏公子竟然也会有着如此之大的胆子,做了这一桩买卖,更未想到这位苏公子竟然还答应了那顾老板如此无礼的要求,一阵唏嘘过后,只是众人皆是不敢再言,或许即便心里有什么话,这个时候,那也是不敢多说的。

    毕竟这其中,果然还是牵扯了太多的太多,望江楼之中,顾朝衍的脸色沉沉,一如既往,深邃的眉眼之间,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情感。

    只是他身后的苏戬的模样倒是几分局促,欲言又止之间,看着顾朝衍的面色也甚是复杂。真真是奇怪,明明他在朝堂之上从来不会是这般模样,侃侃而谈,口诛笔伐,这才得到了太子的赏识,也得了当朝公主的钦慕,只是想到这里,苏戬还是缓缓闭眼,眉眼之间是挥散不去的哀伤的神色。

    这终究还是一切祸端的开始,苏戬想着,他像是做了一场荒诞的大梦,梦里桃花开又落,花间树下,是那人挺拔颓长的身影,却是再不复见,他想着,面上的苦楚渐渐地散开,成了泠泠水渍,却是在恍惚之间,手腕忽的被一只小手握住,他睁眼,对上了那小女娃子闪闪发亮的圆溜溜的眼睛,不觉心头一颤。

    “叔叔的眼睛里,住着一位好看的公子。”包子忽然笑了起来,弯弯的眉眼如同一枚新月,两腮是粉色的酒窝,清脆的声音涌入了苏戬的耳畔,“只是那位叔叔为什么在哭呢?”

    如同晴天霹雳,女娃话里的不经意却是使得苏戬一下子瞪大了眼睛,更是情不自禁地一下子想要反扣住了包子软糯糯的小手,只是顾朝衍伸出手来,他手下凌厉的掌风逼得自己生生缩回了手去,再一瞬,已是将那女娃子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小女胡言乱语,苏公子莫要见怪。”

    这般字字珠玑,说得并不像是胡编乱造,苏戬虽说几分忧郁,却还是几乎难以置信地问道,“可是......可是知晓......那公子......他如今,是在哪里?”

    说到最后,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苏戬却是再也开不了口。

    那时他既是离开了自己,那便是永远地离去,此生再不复见。

    “只愿与君绝。”那般决绝的傲然的话语如同往昔,深深铭刻在了他的心里,他一早便是已然知晓,自己是再也见不到那个少年了。

    “还请顾老板带苏某归至那段年岁,无论是如何代价。”

    他如今既是为了那少年而来,在他名利双收的时候,却是愈发觉得空虚。

    苏戬目光沉沉地看着眼前仍旧是没有什么神情的苏戬,他如今既是入了望江楼的大门,便从来没有想过出去,而被泪水所沾湿的眼角,他仿佛瞧见了顾朝衍嘴角微微上扬的弧度。

    虽然不过昙花一现,也不过恍惚之间。

    他是要回去的,回到那时清贫却快乐的年岁之中,只为了那个他失去的少年。

    为了那他为了一切,而失去的少年。

    后来他得到了一切,才发现自己一开始,便从来都是什么都没有得到。

    却是在这时候听见了顾朝衍说道,“即使回到往昔,我自然能够领你去那一生的欢途,只是寻欢寻欢,你以为你记忆之中那些欢乐的年岁,不过也只是记忆罢了,一切早已注定,历史本就不会改变,即使这般,你可还愿意失去所有?”

    苏戬听着顾朝衍鬼魅的话语,一瞬间失去了呼吸。

    他却还是点了点脑袋。

    只是他却没从未想过,再没有比顾朝衍还要明白这道理的人了。

    原本诡异的窃窃私语之中,却是因为了新帝突如其来的一声沙哑的咳嗽声而陡然安静了下来,即便是三朝元老,此时也不敢多言。

    谁想这时候皇帝的目光却是稳稳地落在了大殿之中,一身官服,身子笔挺的少年的身上,柳叶眉梢,一双平淡似水的眼睛里是谁也无法看清楚的情愫,而便是对上了这样一双平静的沉稳的眉眼,众人皆是心头一颤,紧接着竟然又是露出了惶惶的神色来,就是皇帝在看着楚慕染的眼睛之时,都在心中不由得一声惊叹。

    这位看上去不过才刚过了弱冠年纪的少年,此时双手负在背后,面上也丝毫没有一丝畏惧的神情,只是对眼前的皇上深深的尊敬罢了。

    “如今陛下登基时日尚且,朝中动荡自是常事,只是......”他说到这里,略略停顿,而便是在这停顿之间,众人又是不由自主地捏着自己的衣角,额间汗水的水渍沾湿了衣襟,便是气息也不在平稳,若是这个时候叫这个年轻气盛的小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一想到这里,便是早已经人心惶惶。

    “然而,让陛下担忧的并非如此,更应该是江湖中人,长安战乱,不少江湖人士趁虚而入,城池内外帮派无数,却又缺乏管教,惹是生非,甚至目中无人,看不起朝廷,若是不能够在这时收服了那些江湖人士,只怕日后长安愈发难以平定,臣斗胆谏言,还望陛下赐罪!”

    此时诸位们的心都随着楚慕染的话起起落落,飘忽不定,却也没有想到他又会是如此巧妙地就避过此时朝中的党派之争,将皇上的视线牵扯到了那些匹夫的身上。

    如此圆滑,却是救了众人于水深火热之中,这朝堂之上,大殿之中,大家伙儿都是再感谢不过的。

    而早已过了半百年纪的新帝此时也点了点脑袋,沧桑的眉眼之间尽是喜悦的神色,只是众人瞧着皇帝这般模样,心中也自然有了分寸。

    怪不得这位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能够在这般年纪就当上了堂堂丞相,这一次的早朝在许久都未见到过的融洽的气氛之中散了去。

    只是仍旧是神色自若的楚慕染却不想自己这才下了朝,身旁却是围上了许许多多的大臣们,趋炎附势的话楚慕染听得太多,尤其是在这些时日里,他淡淡地一笑,并未多言,却抵不住耳朵里所听见的愈来愈多的流言蜚语。

    他想着,或许是这些大人们如今是已然意识到,与其在皇帝的面前绞尽脑汁地进谗言,倒不如在这位皇上的大红人面前嚼舌根来的方便与实际,虽然楚慕染身为这历史之上最为年轻的丞相,对周遭的一切也只是淡然处之罢了。

    而这样的日子一复一日,渐渐习惯之后,他是愈发神色自如,也学会了在这些喋喋不休的话语之中脱身的本事。

    直到这一日,他没有想到却是出了意外。

    好容易终于上了马车,却没有预料到这一回马车里却是坐着一只小小的包子,正双手托腮,瞪着闪闪发亮的圆滚滚的眼睛,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他一惊,刚想着说出什么话来,却是不想那小包子却是一把扑了过来,紧紧地搂住了自己的胳膊。

    “娘亲!”

    便是那很是哭天抢地的一声,差点儿吓得他一下子跌下了马去。

    才下了朝的诸位大臣们纷纷侧过身子,朝着此处张望过来,永远都无比淡定的楚慕染此时此刻不知晓为什么忽然觉得脸一红,二话不说已是一个闪身入了马车之中。

    扬长而去的马车留下的,不过是议论纷纷与指指点点罢了。

    “娘亲,包子总算是找到你了,包子好想你啊!”说着这话的时候,小包子的面上已然是又哭又笑,包子脸埋在了楚慕染的怀里,被压得瘪瘪的,又是亲昵地蹭着他的月白衣襟,而便是啜泣之间,楚慕染无端觉得自己的心不由得抽紧了。

    真奇怪,他分明从未见过这个女娃子,更何况还生了下来!

    更重要的,他楚慕染,是个男子!

    不折不扣!

    这果然是荒唐至极!

    而身为堂堂丞相,最忌讳的,无非便是流言蜚语,只是在眼前的包子的面前,他一颗心忽然软了下来,也不多说些什么,却又是缓缓一笑,而就是那般清澈的淡淡的笑容落在了包子的眼里的时候,包子嘴角的酒窝又是愈发深深,而弯弯的眉眼之间,已然是愈发开心的模样。

    楚慕染似乎是忘记了,关于娘亲这个称呼,他却是从来都没有反对过,甚至是讨厌过的,“你想要吃什么,我去给你买,好不好?”

    话里也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似水的神色。

    却是在话音刚落之时,只是一声刺耳的马蹄声,马车骤然停了下来,便是楚慕染自己都是一个趔趄,更别提是如此小小一只的包子了,眼疾手快地将包子护在了怀中,修长而温暖的右手轻轻抚着包子肉呼呼的背,“不怕,不怕。”

    有锋利的剑光自耳畔划过,楚慕染嘴角上扬的弧度之中仍然是温润如玉,而手中忽然出现的折扇却已然是轻而易举地挡住了剑光,马车却是在顷刻之间毁于一旦,而扬起的翻飞的尘土之间,楚慕染却是依然安然无恙地将包子护在了怀中。

    而这马车并未一如往常地穿梭在了长安城的集市之中,此时却是在一处陌生的荒郊野岭,他不用多想,也是已然知晓是出了什么事情。

    呵,江湖中人。

    她早该知晓的,这其中,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她以为只是自己不顾,所有的事情便都能当没发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