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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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至的一场火,将城南百姓的生活悉数打乱。太守方治震怒,下令彻查此事,势要找出纵火的凶手。

    李翠兰打从街上回来时,直奔着悠游居去了。

    彼时练鹊在屋子里正抓着笔练字,白进文看着她狗爬一样的字,气得吹胡子瞪眼。

    “你看看你,在外头净学了逞凶斗狠!一个女孩子,不休内德,将来有哪个夫家敢要?”白进文修身养性了这么多年,撞上他女儿的事,一下子全破功了。

    练鹊不敢跟她爹顶嘴,迂回道:“外头日子苦,没什么机会看书。”

    笑话,她小时候最不喜欢的就是每天听她爹说那些酸不拉几的诗词文章,好不容易自己跑出去了,才不会碰一下。

    就连字,还是因为要学武功学医术才认的。

    白进文听了,又好气又难过,指着练鹊连着“你”了好几声。

    李翠兰进门听到了,就骂他:“你这个死老头子,成天的跟你女儿过不去,还拿这些来烦她?”

    又训练鹊道:“你这丫头在外头心都野了,也多少听听你爹的话吧!”

    父女两个被她拿捏的死死的,不敢轻易说话。只见李翠兰不疾不徐地坐下,这才说起西陵城街上的见闻。

    火后西陵侯的人驻扎在了城南的大部分地方。侯府私库里的物什被源源不断地搬出来用以治疗伤民。太守似乎也默认了此事,两方的人井水不犯河水,维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李翠兰笑道:“别瞧着西陵侯凶名在外,他手下那些小伙子却是个赛个的精神呢!”

    白进文“哼”了一声。

    练鹊道:“他那些将士们都是西北刀口里滚出来的,自然与别个不同。西陵这地界生活平和,娘觉得稀奇也是正常。”

    “你也别跟我摆谱,”李翠兰道,“你在江湖上就没遇见过精神的小伙子?”

    “娘?”这怎么就扯到她身上了?

    李翠兰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摇了摇头:“小将军们都是侯爷麾下,纪律严明。哪里像你们一言不合就砍人的?”

    练鹊很是不服。自打她那天跑出去火场看情况,回来就成了被全家攻讦的对象。刚回家时那掌上明珠的待遇已然是明日黄花,态度最好的也就是嫂子,整日看着她叹气。

    到底是骨肉亲情,练鹊也只能低着头,练自己的字。

    没人接话茬,李翠兰也没了兴致再她。好半晌,才悠悠地道:“这大人物之间的事情,可真是看不懂哟。”

    白进文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缓缓喝了口茶:“咱们就过好自家的日子,管那么多做什么?”

    练鹊不打算参与她爹娘的对话。左右老人家都不想惹事生非,借着这事敲打她呢。上位者的博弈,又岂止是平民可以轻易置身事外的?

    正如这次失火,虽不知是何人所为,却正好给了西陵侯插手西陵事务的机会。

    作为目前的既得利益者,西陵侯在这场火中的角色也令人怀疑。

    练鹊并不愿意以恶意揣测西陵侯。只目前所见,他虽然表情单一也不会人情往来,却是个少见的老实人。应当不是这样的人。

    可权利面前,人性是最不可靠的。

    练鹊手一抖,手下的笔一顿,在纸上留下深黑的痕迹。

    “专心!”白进文道。

    “好好好。”练鹊神色如常,挽着袖子继续往下写。

    这就是她,前武林盟主,武功独步天下的玄机子的传人,人称山鬼的一代传奇女侠现状。没有尊严也没有体面,她练鹊在这个家的地位已经跌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

    好在练鹊别的不会,在这些事上却最是能屈能伸。白日里不让她做的事,晚上大家都睡了再去做也是一样。

    冬天日头短,一家人坐在一起用完饭,外头天已大黑了。

    练鹊稍稍同家人们聊了会儿天,便回了自己的院子。关起门来当即褪下闺秀衣裳,换了身轻便短打。

    小琴欲言又止:“小姐日日出去,若是被老爷发现了可如何是好啊”

    “那就不要让他们发现。”练鹊摸摸她的脑袋,露出一个灿然的笑容来,“我自信出去的时候不会叫他们发现,只是家里还要靠你多多照看。”

    “小姐!”

    “小琴乖,你是个最机灵不过的丫头了。我信你。”

    说完人就不见了。

    练鹊一身武功毁了大半,轻功如今也是三脚猫水平,也只能唬一唬小琴这样的小丫头了。

    夜风凌然,月明星稀。正是出来调查的好时候。爹娘让练鹊独善其身,练鹊却做不到。她固执地认为这场蹊跷的大火后必有阴谋,她不愿意错过这样的事情。一是为民除害,二是她自己高兴。

    她驾轻就熟地在屋顶上溜达,脚踩在屋瓦上发出细微的响动。一路往高处去,来到了太守府。

    正正方方的匾额上书“方府”二字,简单粗暴。

    练鹊轻巧地绕过家丁,拐进院落中。

    方治不好女色,夫人出自高门,对他多有提携。独子方遒是二人的心肝宝贝,前几日被强人掳走后便生了重病,至今卧床不起。

    府中灯火通明的所在,便是先前那纨绔方遒的居所。稍暗一点的,是方夫人住着。方治与夫人感情淡漠,单独辟出一个小院,起居都在当中。练鹊路过方夫人住处时,见里头有交谈声。她五感敏锐,知道是方治在此同她叙话,当即直奔方治住所。潜入后便翻找起来。

    要说这方治,也是西陵这一方的土皇帝。治下几县都牢牢地在他把控之下,无一例外。这样的方治,家中却多是清雅的陈设,低调而雅致。若不是练鹊见过些世面,知道他那桌案是千金难换的木材所制,怕是真要以为方治品格同他儿子不同。

    其实一个人的本性是怎么也藏不住的。正如同这方治,不论他如何苦心在西陵经营自己的好名声,他骨子里的自私贪婪却依旧暴露无遗。先前在书肆时练鹊只想着将方遒一干人等教训一番便完事了。

    是那船夫的一系列诚惶诚恐的反应告诉她,这西陵太守必然不好相与,甚至还可能是个沽名钓誉之辈。这才在方遒身上埋下暗毒,以备不时之需。

    练鹊在方治居室翻找许久,各个可能的机关都找过一遍,却没有见到与这次走水有关的物什。倒是找到了他同望都往来的几封信件,不由得大为失望。

    她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想了想就把信件揣兜里了。

    再将方治榻上的被褥掀到地上,踩上几脚才觉过瘾。在将方治的一应用具弄乱后,练鹊脚下生风,又潜进了他的书房。

    方治不愧是方治,卧室里放一张琴,书房里却挂着一把剑。练鹊心想那琴里藏着信件,那这剑中必然也有玄机。她于是上前取剑,利落地抽剑出鞘。这剑不过凡品,练鹊颠在手里半晌,停了停。

    轻了。

    看来是有什么东西藏在剑里头。

    只是她现在没什么内力。徒手撕剑是办不到了,只得遗憾地将剑也抓在手中,再去看别的。此后练鹊又搜到了藏着暗信的书画两幅、伪装的典籍一本,更有花瓶做机关的一间暗示,里头堆了不少古董。

    练鹊:真是看不出来,这方太守还挺花哨的。

    她打量这密室里头的东西,脚下一动,却不知绊到了什么东西。极轻的铃铛声音响起。

    嗯?练鹊顿觉不妙,弯腰躲过了暗处的冷箭,此后多次腾挪,待那箭矢尽了,才敢打量。

    再去看时,那箭头上都泛着绿光,显然是淬了毒的。练鹊自己没什么事,挠了挠头便跑了。

    她在心中略微可惜地想道,这满屋的宝物都被那箭射得七零八落的,属实可惜了。为了让方太守更难过一点,她出去的时候甚至多花了一些宝贵的时间把他书房里的物什也乱扔一气,又挑了些方便携带的暗信自己揣上了。

    练鹊嘴角勾起势在必得的笑。正快意时,门突然被推开了。

    进来一个衣着干练的男人。他身材高大,脸上横贯着一道极深的刀疤,满面凶煞之气。看来是方治的幕僚。他是提着刀进来的。但看他能在练鹊毫无所觉时闯进来,便知这不是个好惹的对手。

    男人推门进来时已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谁知他只看到了一地混乱。那些方治搜罗来的无价之宝就这样被扔在地上,有的已经四分五裂。侧边的一扇窗户是洞开着的,月光照在冰冷的地面上。

    男人的大脑有一瞬间是空白的。今夜月明星稀,照理来说盗贼最是难以潜入。怎的这人一瞬间就没影了。

    他那凶煞的气势也瞬间短了一截。

    匆匆而来的下人们看到这一幕,不由倒吸一口凉气。他们遍体生寒:“这让大人知道了,我们可不好交代啊。”

    岂止是不好交代?

    这里可是太守府,是方太守统治的核心。不提别的,就是太守那些秘密泄露出去都够他们喝一壶的了。哪里都可以遭贼,唯独这里不能。

    想到方治的那些手段,男人头痛地闭了闭眼,道:“还愣着干什么,趁贼人还没逃远,给我追!”